題為編輯所擬。
新進靚女議員一句扑嘢,弄得滿城談論咁算唔算衰格,我覺得大可不必。我(們)平日說話,冇叉用、麻Q煩、吹乜脹、你老闆、佢老祖之類每衝口而出,其實都是foul language,但你來我往,冇人同我反面。阿媽成日同我講,我阿嫲雖然是鄉下人,又不識字,但罵人從來不用個死字。我開口埋口稱呼老友「死仔」,想來真是汗顏無地。但我想說說扑嘢之類用語背後的文化意識。
扑嘢,如某才子所言,是有性無愛。我們知道,歐美自六十年代稀癖士高喊make love not war之後,晚近已沒有人講make love以表示do usual thing on bed other than
sleeping。的確,現代人只重性不論愛,只講have sex,性交。在中文界,市井語自然不會講性交這樣文皺皺,扑嘢算是不太低俗的用語,總比用屌X來得溫文吧。似乎也有別的「委婉語」如起菜之類,應該還有許多,我見識淺薄,不能盡列。這幾十年來,尤其是粵語片復興之後,許多來自黑社會或次文化階層的俚俗語都變成日常流行語。這類俗語的特色就是,把人(尤其是女性)或某種不道德行為物化(objectification),或異化(alienation)。最普及的莫如稱女性的乳房為「波」。波是物件,如果我說我鍾意打波、搓波、揸波,或者「目及」波,有沒有問題呢,驟聽是沒有問題的吧。波是局部物化,有把整個人物化的,如說佢係我條女,女固然是人,但量詞是用於物的「條」,也就是把「女」物化了,等而下之,會說成我條菜,一條菜,自然可以「趙」完鬆、「趙」完棄。當然還有把妓女稱為「雞」,召妓即「叫雞」。嫖,素來被視為不道德行為,但叫雞(等同食雞)有何不妥?曾經流傳過一個故事,某富豪飯局,某(條)女未到,有人問富豪,起得菜未?富豪說,隻雞都未嚟,起乜菜?大家都知道這套語言背後對人性尊嚴的踐踏,但聽進耳裡是完全不會引起不快的(除了那隻未到的「雞」)。黑社會裡這類用語更多,七六年有套港產片《跳灰》(導演竟是蕭芳芳),跳灰,即販毒,可見當年電檢署的尺度比今天要把《選老座》改為《選老頂》寬鬆。吸毒,以前叫追龍,現在追龍落伍了,改吸/吃五花八門的東西,有揩草、揩冰、揩天、索K、啪丸,等等,或者如政府的宣傳廣告,總其名曰take嘢,完全不沾一個毒字。斬人叫劈友,劈到佢瓜柴叫冧友,人死了不過好像冧咗幾塊磚頭,冇乜大不了。
將人物化,是當人為物件,可以任由自己操縱、糟蹋,又或者當作他者,其尊嚴甚至生死一概與己無關。把低俗、不道德的行為異化,可以稀釋(dilute)、中和(neutralise),甚至合理化(rationalise)自己的罪惡和罪咎感。take嘢,脫離特別的語境,根本沒說明果啲係乜嘢,係好嘢定衰嘢。扑嘢,不是比劍及履及的造愛或性交更隱晦嗎?這套語言,是資本主義自由放任社會強調個人自主的極端後果,是只求一己暢快,不管他人感受的徹底的個人主義(egoism)。用慣了這套語言,意識受潛移默化影響,就是今天要做就做到盡而視之理所當然的行為反映。所謂「本土」,其實也是相類似的一種自我異化──自我中心,以我為尊,其他一切與我無關。曾在電視上看過一齣港產片,黑社會大佬鍾鎮濤扮神父躲在修道院,幹探鄭裕玲和羅美薇扮成修女作為臥底進入修院起他的底,有一次二人袒胸露臂扮舞女去查案,引來幾個蠱惑仔左「目及」右「目及」,鄭、羅二女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之餘,鄭姑姑對他們說:這是乳房,唔係波!這倒是女性主義最亮麗的宣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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